等過年,就像等幸福來敲門
一年到了這個時候,很多人都已經沒那么忙了,會開完了,總結也寫完了,大家一邊掐著點搶火車票,一邊料理著已經所剩不多、沒那么緊急的工作,一邊喊著“過年越來越沒意思了”,一邊沉浸在粉紅泡泡般迷醉的氣氛里悄悄做著各種過年的準備。
一年里等待過年的這個時候,才是一年最好的時候,等待年的到來,就像等幸福來敲門。幸福能不能準時降臨,還不知道,但年,一定會來。
小時候盼著過年,幾乎是從冬至就起了盼頭。我問我媽“還有幾天過年?”,我媽說“還有50天。”,第二天心里的日歷就自動更新:離過年就剩49天了。過了幾天,自己的日子數岔了,重新去問我媽“還有幾天過年了?”我媽說“滾!”
那時候,物資沒有這么豐富,卻顯得有太多的事情要做。掃舍(做清潔),磨面粉,趕集,蒸饅頭,燷臊子、煮肉,以及自制各種年貨吃食……從臘月中旬忙到年三十,過年的儀式感在一家老小陀螺一樣旋轉不停的忙碌里被拉滿,過年的期待值和美好也被放大放大再放大……大人們念叨著“這年有什么好過的,又花錢,又勞神……”,我們悄悄把炸好的丸子塞進嘴里轉身就跑。
這個時候,大人們不用干活了,小孩子們不用上學寫作業了,大家好像都成了故事的主角,等著過年為自己加冕。那時候總盼著快點長大,親戚來了可以不問考了第幾名,但一定會問“今年幾歲了?”,而自己每說高一歲,就好像多了一分自豪,好像長大了什么就都好了。
等到隆重的年夜飯一過,從初二開始東家西家的走親戚,除了可以領壓歲錢,其他就沒什么意思了。等到初七初八,親戚也走完了,過年的喧鬧就平淡了大半,等正月十五的焰火一放、元宵一吃,大人們說“這個年總算是過完了”,我們就像跑了氣的氣球,一邊突感生無可戀,一邊已經在盼望明年過年了,“我的天,還得350天!”
如今,過年雖還是一年中最重要的節日,是一家老小團聚得最整齊的時刻,但太多變化已經在這20年里悄悄發生,改變了我們的生活,改變了我們的心態,改變了我們過年的面貌。
這種變化不僅影響城市,也裹挾了農村,就連我爸都是忙到年三十跟前才能回家。陜西西府過年必備的肘花是沒時間自己扎了,我爸趕緊給鎮上開飯館的老黨打電話“賣光了?那不行,你高低得給我留一條!”。我媽聽見了,趕緊補充提醒“‘回盤’(陜西寶雞當地的一種蒸饃,過年作為給親戚的回禮)!‘回盤’!留兩袋罐罐饃‘回盤’!”。以前要花大半個月才能準備得七七八八的年貨,現在年三十下午就能去超市 “一站式”購齊。
不光是辦年貨,就連過年走親戚都換了光景。一家三口兵分三路:老子去看他舅,兒子去看他舅,女人在留在家里招待她外甥,主打一個“責任矩陣,各司其職”;早上去舅家里吸溜一碗岐山臊子面,中午趕去叔家里吃個飯,下午趕回來還要支麻將攤弘揚國粹,走親訪友成了“打仗”,一邊 “特種兵”式過年,一邊喊著“累死了”。
過去“農家少閑月”,過年是為了犒勞自己一年的忙碌,慶祝一年的豐收,聯絡平日無暇走動的感情,每一處都透露著從容、松弛和慢下來的愜意;如今“全年人倍忙”,大家好像把“996”也帶到了過年,一場硬仗接一場硬仗,比熬夜做PPT還累。
被帶回來的何止996,還有比KPI還嚴格的盤問考核。還沒上大學的,躲不過要被問成績、問排名;沒有結婚的,一定要被問工作、收入、婚戀、買沒買房;連結了婚的都難免要被問生娃、二胎……人人都不愿意提及這些,卻在聊天的時候只能提起這些。不管你是北京的“凱文”,還是上海的“薇薇安”,不管你喜歡冰美式,還是牛油果沙拉,回到老家你永遠是大家的親切的狗娃、翠花……從容不下你肉身的大都市,到安放不下你靈魂的老家,帶著濃濃鄉情,帶著近鄉情怯,帶著美好憧憬,帶著五味雜陳……在一場觥籌交錯、烈火烹油的過年里,大家如候鳥般歸來,又如大雁般南去,年年復始。
記得2007年,也是快到年前了,全球金融危機爆發,橫水街上十年沒漲過價的岐山搟面皮,一個月時間從一塊錢漲到兩塊錢再漲到三塊錢,新聞里國外哀嚎聲一片,國內的大街小巷卻到處響著“有錢沒錢回家過年”……這就是中國人對年的感情,對家的感情,這里面藏著中國人回應世界的價值觀,那樣堅韌,那樣豁達——沒有什么過不去的坎!那就回家過個年!
在母親端來的一碗荷包蛋里,在妻子為你掃去一路風塵的撣子里,在被燈火照得通紅的小孩臉蛋里,在兄弟們 一聲“喝!”遞過來的酒杯里……藏著年的影子,也藏著尋常百姓的人間煙火,畢竟我們又安安穩穩過了這一年,我們相信美好的事情一定會在新一年發生。